白紙運動上街的中國人已創造歷史 旁觀者也要走出誤區【觀點】

（※ 文：上官亂，中國成都作家，定居台灣1年半）

是的，新的歷史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到來了，而這個新時代的創造者，就是我們過去以為的那群沈默的、恐懼的、忍耐力強、隨波逐流甚至被民族主義洗腦的中國人。

史無前例的抗爭 打破長期言論管控

1124烏魯木齊火災後，大家從自發地悼念死者，演變為聲討防疫政策，到27日算一個高潮，尤其是在我的家鄉成都，人群大規模地聚集到母親河、錦江河畔，一條前幾年才打造出來的美食觀光街望平街，在這裡默哀、唱歌、演講，逐漸氣氛高漲，最後大家齊聲高喊：「不要壓迫，不要剝削，要民主，要平等，要自由」「共產黨，下台」「習近平，下台」聲討整個中國的極權體制，甚至領導人本人。

我看到影片時不敢置信，這是史無前例的抗爭。過去中國很難有成規模的自發性遊行，大家更不會喊出如此有針對性和顛覆性的口號，長期以來言論管控和思想管控造成的自我審查和自我閹割，已經完全被打破，簡而言之，人民不再恐懼。

隨著烏魯木齊火災，一切都被催化了，大家的口號跟前不久在北京四通橋掛橫幅的彭立發訴求不謀而合。這說明，這麼長的時間，其實大家都在關注，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大家只是缺一個機會，一個出口。

運動才剛開始 中國官方應對尚未升級

有人問，這將會是另一個1989年的六四事件嗎？我不知道，因為運動才剛開始。從官方的反應來看，目前的鎮壓者只有警察，沒有軍隊，連武警都沒有，說明中國官方還沒有將事情升級定性。但是之後會怎樣，不得而知。      

28日事情好像平息了一點點，但是我們已經看到了預料之中的幾種結果。一種結果似乎是大家的訴求換來了某些讓步：成都的萬人方艙項目取消；北京宣布臨時管控時間不超過24小時；廣州一些地方宣布老人、網課學生無需每天核酸檢測；清華大學啟動和學生代表的談話，承諾不秋後算帳。或許這是初步的勝利。

但是，可能有另一種結果，像香港反送中運動那樣，這場席捲十幾個城市的和平抗議也可能迅速地被污名化。我認識的成都參與者因為發了兩段影片上微博，被網友舉報，連夜接到網友的恐嚇電話和簡訊。那些尖酸的質疑者，拿著放大鏡尋找這些抗議者的污點。

抗爭的天花板被推高 形式將更多元且常態

但是這件事肯定不會就這樣事過境遷，一旦開始了，就不會停下來。

畢竟這次的口號和訴求都「撕破臉」了，「共產黨下台」和「習近平下台」這樣的口號都不再是終極禁忌，未來抗爭的天花板已經被推高，今後的抗議或許會以更多的形式成為常態。這次我不吝用任何詞語來讚美上街的中國人，因為這40年來，除了1989年，他們再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借鑑，卻能完成得這麼好。從此以後，他們有經驗了。

當然，中國的鎮壓手段肯定也會更升級，更多元。不過我也相信，極權最大的敵人首先是自己，因為極權本身是和人性追求美好人生和自由的本能是相衝突的，而且沒有自我調節機制，所以極權終究會面臨自身發展的矛盾，從而越來越緊張，力量會逐漸衰減。因此，極權管控和公民抗爭是此消彼長的長期對峙。    

接下來，那些參加過遊行的人，一定還會被污名化，被親人朋友誤解，他們一定會很孤獨，甚至會懷疑自己，但是，他們能站出來，沒有成為幫凶，而是選擇打破黑暗，已經是英雄。

更重要的是，我自認為，我不能站在安全的地方去要求別人去做勇士，我不會站在海外振臂高呼叫大家趕緊革命、拋頭顱灑熱血，因為他們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勇氣，而且他們也是別人的兒女，別人的父母，保持信念活著，才是最好的抵抗。他們已經做了他們做的，剩下的就是我們的責任，我們可以用我們的行動聲援，比如昨天台北的聲援烏魯木齊1124火災燭光晚會。

別對抗爭者有道德潔癖

還有非常重要的一條，就是：我們不能對抗爭者提太多要求，不能對抗爭者有道德潔癖。

現在依然有這些論調：抗議者活該論、烏合之眾論。有牆外網友說「大多數現在支持抗議的，和2019年支持香港警察的、2020年抵制Nike、H&M的、2021年支持防疫的、2022年支持俄羅斯侵略烏克蘭的，本質都是同一批人。這些粉紅們本質上還是相信共產黨，如今選擇跳反，只是因為鐵拳真的錘到自己身上了。」但群眾運動本來就是什麼人都有，和他們平時是否為清醒的菁英知識份子沒關連，重要的是他們站出來了。

綜觀20世紀至今，全世界進入現代政治體制的100多年，每個國家的歷次抗爭不管是和平還是衝突，都會發生無序化，甚至傷及無辜的現象，抗議者也會被英雄化或污名化。集體行動本來就有其偶然性、不可控性以及演變性，可事實就是，沒有哪次社會變革是一群君子達成的，而是由大眾完成了抗爭之後，才有一群人互相妥協、協商著，完成君子協定。

總之，他們值得我們最大的祝福。

白紙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