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訊息擾台／看完會憤怒「就是這樣！沒錯！」 認識假訊息的操縱機制

“官方宣傳、訊息審查或假訊息絕非網路世紀才出現的新鮮事，自古以來，人類為政治、經濟目的嘗試過各種資訊操弄。”

中研院社會所研究員林宗弘在研究新冠疫情的假訊息時指出，假訊息並非現代社會獨有的產物，但科技的發展就像一把雙面刃，在降低資訊取得與傳播成本的同時，也導致過去建立的查證組織與程序弱化、不易把關，傳統媒體的品質也因為獲利降低而日益惡化，讓假訊息影響得更深遠。

從英國脫歐到各國大選 假訊息影響全球

台大新聞所兼任教授、前所長王泰俐在《假新聞與民主危機》中提及，假新聞影響最顯著的例子莫過於2016年英國脫歐公投與同年的美國總統大選，兩起事件都是操盤手運用社群媒體精準投放付費廣告給受眾，激起人民恐慌以獲得政治利益。其後在法國、瑞典、巴西、馬來西亞等世界多國的選舉中，也出現了假訊息的蹤跡。

假訊息真假混和 操弄情緒更加難以區分

什麼是假訊息？

歐盟委員會認為，排除掉諷刺或誹謗、仇恨言論、煽動暴力等非法言論，且旨在蓄意傷害公共利益或藉此牟利的虛假、不準確或誤導性訊息，都可以稱為假訊息。 

但實際上真假訊息的界線，有時候並不會這麼清晰。

「新聞事實上是雜訊跟真實資訊的混合。」研究認知取向媒體的陽明交大傳播與科技學系教授陶振超解釋，真新聞與假新聞本來就存在於環境中，且許多訊息的真假區別不明顯，「因為他把真假混合，讓你很難判斷，裡面可能8分真、2分假，這2分假就是要影響你對真實資訊的判斷。」

「人會從3個基本原則來判斷事實。」陶振超說明目前心理學的研究結果，首先人會傾向把所有事情都預設是真的，「尤其是影片，只要你沒提醒他『那是假造』的話，人會很輕易的相信deepfake這些影片類型的假新聞。」第二是從記憶來判斷；第三則是讀者的感受。

「很多假新聞都是先給一個情緒的訊號。」陶振超表示情緒對人的影響相當大，一旦憤怒，判斷標準便容易下降，「感到生氣的時候，你對資訊或其他的考慮就會降低，所以非常容易相信，你會覺得『就是這樣！沒錯！』」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社交機器實驗室（Laboratory for Social Machines，LSM）對2006年到2017年間的12.6萬則熱門X（前身推特）謠言進行研究，除了分析假訊息的擴散情況外，也針對真假訊息的用字差異進行解析。

研究指出真實訊息的用字較正面，會帶給人們期待、悲傷、喜悅和信任等較為正面的情感；假訊息在用字上容易激發讀者的恐懼、厭惡、驚訝等負面情緒。

除了上述3點，陶振超認為既存態度對人的影響也相當大，「你對政黨立場是既存態度、對疫苗的立場也是。」假訊息正是透過支持與讀者相近的立場、批評異己，來影響讀者的判斷能力。

假訊息傳播得更快、更廣 真相難以傳播千人

前1%的熱門假訊息能夠傳播給1000到10萬人，而真相卻難以傳播1000人以上。

林宗弘認為假訊息會引發人的風險知覺，即擔心訊息中所提的內容會對個人或親友造成危險，而積極散播假訊息，有些研究甚至指出即使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也無法避免傳播假訊息。

這樣的特性使得它們通常傳播的比真實訊息更遠、更快、更深入、更廣泛。

LSM的研究結果顯示，這12.6萬則熱門的X（前身推特）謠言，被300萬人散播了超過450萬次。

若根據假訊息性質分類，可以發現在恐怖主義、科學、都市傳說等諸多類型的假訊息中，又以政治類的病毒性最高，傳播到2萬多人的速度比其他類型的假訊息傳播給1萬人快3倍，而真相則要花上一般假訊息的6倍時間才能觸及到1500人。

廣度方面同樣是假訊息大獲全勝，前1%的熱門假訊息能夠傳播給1千到10萬人，而真相卻難以傳播1千人以上。

4層次架構散布謠言 深入聊天群組中

但X畢竟不是台灣慣用的社群網站，這些假訊息又是如何在台灣散布開來？

「我們在2021年的時候，破獲境外勢力疑似在Facebook上利用4層次的架構散布假訊息。」法務部調查局資通安全處專門委員劉家榮說明。

他指出，4層次架構的造謠者會先利用數個拋棄式的假帳號發出假訊息，然後將這些訊息轉傳到粉絲專頁中，接著再讓他們持有的人頭帳號轉傳，「讓我們的國人受騙上當，將假訊息轉傳到他們個人的封閉式群組，像LINE群組或是個人的臉書頁面，達到認知作戰的目的。」

劉家榮進一步指出，在2022年的九合一大選中，調查局甚至查到逾1500個假帳號在散布謠言。

除了4層次架構外，認知作戰還擁有許多種模式。

「比如說透過國人在地協力。」劉家榮表示，國人散布的假訊息危害更大，原因在於民眾可以從用字、俚語等蛛絲馬跡來辨別一般的假訊息，但如果該假訊息是由台灣民眾傳出，則會降低警戒心，更容易受騙。

近期調查局也破獲多起「國人在地協力」的新變體，境外勢力會駭入國內的網通設備與PTT、mobile01等論壇帳號，藉由營造「台灣人的帳號、台灣的IP」假象，來增加假訊息的可信度。

而面對deepfake等AI科技，調查局資訊工作站的調查官指出幾個現今deepfake常有的、能從肉眼判斷的瑕疵問題，包含牙齒模糊、手放到臉部會出現偽影、眼睛有不正常閃爍與移動、眼鏡或耳環等飾品可能會出現斷裂或不對稱的情形等等。

但調查官也指出，現在許多人都是透過手機接受訊息、看影片，受限於螢幕的大小，難以辨別許多細節，「如果再把影片縮小或降低畫質的話，其實你也很難判斷偽造的地方在哪。」

假訊息旨在挑起對立 對可疑訊息須更加小心

如上一篇所提及，假訊息的目的多是為了挑起對立，讓中間選民逐漸成為「死忠」、讓鐵桿支持者更加「深信」，最終社會走向兩極化，無法對公眾議題達成共識，「這樣的情況只會對專制政權有利。」陶振超說。

為了避免民眾受到認知作戰的影響，劉家榮呼籲，民眾如果對收到的訊息存疑，都可以與相關的事實查核平台聯繫；若涉及不法或影響國安的情事，甚至也可以跟調查局檢舉，「我們調查局收到之後，一定會善盡調查之能，全力查處。」

「及時地去針對在平台或網路上流傳的假訊息，加以澄清甚至反駁，是降低假訊息的危害。」行政院代理發言人羅秉成強調，長期要從「識假」著手，提升國人對假訊息的認知能力。

事實查核中心總編審陳慧敏，建議民眾不要轉發可疑的訊息，「讓你有情緒的訊息就是可疑的，比如你看完覺得很不安、生氣、沮喪或看完太高興了，這種會引發你情緒的訊息，都叫做可疑訊息。」

建立可信的媒體名單 謹慎看待立場一致的訊息

陳慧敏進一步指出，現代人鮮少留意訊息出處，是什麼媒體講的？或其實是網紅？或從中國、海外流進來？「我們都要在乎是誰產製了這些訊息給我們，這就跟吃東西一樣，煮給你吃的廚師是否注重衛生、健康很重要。」

陶振超對此說法也相當認同，他認為民眾應該要建立一個「有公信力」的媒體名單，但也強調有「公信力的媒體名單」並不能跟「立場一致的的媒體」混為一談，「跟你自己立場一致的，有時候並不能解決問題。就像我剛剛提到的，人對和自己立場一致的假訊息通常看不出來。」

陶振超建議民眾在看立場一致的新聞時，應該要拉高標準；並且多去看面對立場不同的訊息，不要因為立場不一致而被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