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禁機各異
台灣大多數的教室都有一個「養『機』場」,有的是一個大盒子、有的是專門訂製出一格一格的箱子或袋子。有的教室則是完全沒有這類設備,學生手機自己收著。
台灣2019年推出「校園行動載具使用原則」,但各校管理差異相當大。國立師大附中老師陳和寬表示,進度較快的學生在課堂上偷玩一下,有些老師「就會稍微pass一下」;反之,有些老師則非常在意「上課時學生百分百專心」。光一校之內,老師態度各異。
全國教師會政策部副主任巫彰玫在去年10月17日立法院校園手機管理的公聽會上就表示,公私立高中職學校管理手機相當歧異,包括:統一集中管理、各班集中管理、各班自行決定管理方式、科任老師自行決定以及什麼都不管。
禁機考量複雜
隨著手機使用愈來愈普及,再加上疫情跟108課綱加持,手機在校園課堂中不只是休閒玩具,也是學習工具,這讓禁機的考量更加複雜。
教導生活科技的陳和寬觀察,由於疫情之故,線上教學強勢普及,相關線上教學工具如雨後春筍出現。他以自己課堂為例,幾乎每堂課都需要學生用手機拍攝並製作成果,禁手機是不可能的,就算課堂中發現學生偷滑手機也不可能沒收手機,最多口頭提醒。
師大附中學生會學生權益組組長周品妍受訪時表示,108課綱很強調的學習歷程及自主學習時間,不能只有文字產出,還需要圖片,甚至影片輔助,因此「學生非常強烈依賴手機去記錄自己各種學習的過程」。
記者實際走入師大附中二年級的地理實作課程觀察,每位學生需要用Story Map完成一個地理變遷主題的報告,確實需要筆電操作。然而,即便電腦操作較方便,不時拿起課桌上的手機滑兩下的學生大有人在。就算部分學生滑IG、Threads,也很難立即判斷是否跟課堂內容有關。若老師執意跟學生「理論」,浪費的是教學時間且損害其他學生受教權益。
獨立特派員越洋視訊採訪位在美國德州的高中生大橘子及家長橘媽,瞭解美國校園手機規範。現就讀高中的大橘子受訪時表示,高中因為要跑班,大多由科任老師決定是否收手機。如果老師言明課堂期間禁手機,「有人要用你還是管不住啊,但是不規定的老師,就幾乎大部分學生都在用。」
大橘子表示,剛上高中的「School Tour」,學長姐就歡快地告訴大家:高中可以自由地使用手機。他觀察,課堂內容有趣或困難,學生投入程度自然高,反之,「內容十分鐘就可以完成,剩下40分鐘沒事做就只能滑手機」。
時代力量在8月9日舉辦校園規範手機座談會,與會中,台北市立大安高工教師呂亭詠表示,「這真的就是一個權力衝突,你所在的位置不同,思考的、看到的就會完全不一樣」。
呂亭詠曾任職於建中及以國外升學為主的IB國際課程學校,他看到學生動機非常兩極化,學習動機高的學生「知道自己要什麼並勇往直前」,學習動機低的學生「TikTok跟小紅書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甚至開玩笑比喻,「就算K-POP天團BLACKPINK的Jennie站在講台學生可能還是照滑手機」。學生動機又跟學校學習氛圍、家庭社經背景有很多的關係。
對於低動機跟低成就的學生,部分老師選擇睜隻眼閉隻眼,只要不干擾課堂秩序即可。但學生卻可能透過手機分享有趣的內容給同班同學,甚至拉其他同學一起組隊玩手遊。有些學生則以完成進度或看小說(例如金庸)為使用手機的理由。
在這些情況下收手機很有可能浪費教學時間,甚至引爆師生衝突。這也是為什麼部分老師立場強硬,認為「校園應該全面禁止手機」。「以老師的立場,教育部給很明確的指令-全程禁用,那老師最輕鬆,」陳和寬坦言,大多老師教學都來不及,根本不想盯手機或幫忙保管,甚至跟學生起衝突,「這額外造成老師更大的負擔嘛」。
新禁機草案惹異
教育部舊規範已不敷使用。今年5月21日教育部發布「高級中等以下學校學生攜帶行動載具到校管理原則(草案)」。
首先,明確化。將各種常見的行動載具納入規範,包括手機 筆電 平板電腦、智慧手錶等穿戴式裝置。明定上課時間,除了學習或緊急聯絡等特殊需求除外,載具應關機。
第二,學制分流管理。國中小學攜帶行動載具到校需要經過家長同意,並且由學校或班級集中保管。高中則須經過家長、老師與學生開委員會討論課堂之外哪些時間能用手機,並且開會的學生人數不能低於總會議人數三分之一,最後再由校務會議通過公告。
若因手機規範受到懲處新增申訴救濟機制。每三年檢討一次規範內容。
學生團體肯定分流管理跟每三年檢討一次的機制。然而,還是該草案還是引起學生諸多抗議聲浪。
高雄學生民主聯盟理事長萬儀梵指出,目前草案沒有說明學生代表如何產生。板橋高中校務會議學生代表林同學進一步指出,高中校務會議學生代表只占8%,並且學生的提案、學生的參與其實是非常受到限制,很可能出現校務會議推翻委員會決議的狀況。
周品妍則認為,草案沒有提到手機被校方保管時,若出現毀損責任歸屬哪方。
部分學生認為,形成草案的過程中,教育部沒有蒐集國教階段的學生的意見。全國學生座談會也只有6月1日台北場次,部分中南部學生得趕搭第一班高鐵才能參加,「我們真的是高鐵來回一天,票價花費三千,」來自高雄的萬儀梵遺憾表示,距離造成實質上的參與障礙。
記者採訪校方、老師、學生、家長後,提出三個可能的解方。
數位素養應普及
首先,從小學開始普及數位素養課程。
其實教育部訂有數位素養課程。數位素養的定義是指正確使用數位科技進行溝通合作與解決問題。分成四大課程領域,包括安全法規與倫理、技能處理、識讀與創作及溝通合作與問題解決。不同學制的目標內容深淺不同。
教育部於112年推出「數位素養基地學校甄選計畫」。記者走訪參與該項計畫的基隆市中華國小,該校六個班級,110年已達成生生有平板,國小一年級學生剛入學,就會拿到一台專屬自己的平板,直到國小畢業再歸還學校。
校長詹麗娟表示,為了讓學生學習正確跟安全地使用行動載具,數位素養課程必不可少。不同年級有不同的課程內容,六年級是網路交友、五年級是網路詐騙、三四年級是網路帳號密碼如何設定、一二年級則是視力保健與身心健康。
詹麗娟校長指出,該項計畫培養孩子是非判斷跟自我管理,甚至近年網路留言與霸凌也是教學內容,學習「尊重他人」的網路倫理。基隆市中華國小教導主任陳志宏指出,教育部去年開始便要求國中小老師逐年10%受數位素養課程訓練,並於課堂中教導孩子相關知能。
然而,該計畫名額有限,自行執行的學校寥寥可數,因此,並非每個國教階段的學生都會上到。
高三的周品妍回憶,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並不包含數位素養,他舉例,「如果我手機成癮的話有什麼具體的戒癮方法」,都是靠自己摸索學習自律。
臺灣青年民主協會理事長楊姿潁也回憶,學校只教導Google等文書處理技能,頂多「靠北版」出事,校方才會向全校宣導小心網路安全、避免觸法等。
目前部分學生為了減少手機使用時間,專注課業,會下載app,以團體競賽的方式,看誰使用手機時間最少就能得到團體前三名。有趣的是,還是要靠手機。
家長應參與
解方二,家庭攜手學校才能養成孩子自律使用數位載具的習慣。
詹麗娟校長指出,國小學生在校時間有限,家庭時間占三分之二,因此,學校透過數位素養的計畫很重視家長的宣導工作。首要工作,就是「瞭解家長為何讓學生帶手機來學校?」據他觀察,國中小階段最大的需求是聯繫及安全。
目前部分縣市學生每人會有一張卡片,如同大人上下班卡打一般,學生也在上下學打卡,家長手機就會收到學生打卡時間,確保學生如期且安全地上下學。
詹麗娟校長認為,其實掌握學生去向與安全也不必倚賴手機,現在學校班級有桌機也能聯繫家長。公民團體曾倡議,應該在公家機構附近設立公共電話亭,讓沒有手機的孩子也能聯繫。
然而,依據詹麗娟30年的實務經驗,規模愈大、學生愈多的學校,愈難與家長達成不帶手機入校園的共識,這也是教育現場的無奈。
在美國德州生活的二寶媽橘媽表示,每學期不定期會收到校長來信,告知家長近期社群流行哪些不恰當的內容,請家長協助約束孩子。由於網路社群風潮快速變遷,忙於工作的家長不一定了解其流行與風險,學校主動通知有一定的幫助。
橘媽舉例,有陣子美國小孩流行拿打開手機SIM卡的針去戳電源,接著爆出火花,相關影片有如病毒式的傳播開來,孩子們紛紛模仿拍片;還有一陣子流行拍攝破壞校園廁所的影片,造成許多學生沒廁所可用。於是校長寫信提醒家長一同約束孩子的行為。
大橘子回憶,第一年到美國正值國中階段,原本校方沒在管手機,直到部分學生在課堂中說要去廁所,其實是用手機約在廁所打架鬥毆,校方才開始管制手機。
全國教育產業總工會理事長林碩杰曾在去年公聽會上表達,學生會在校園拍一些危險動作的短影音,例如在學校兩棟大樓的圍牆上面跳來跳去,上傳至IG限動。其實很多家長並不曉得孩子這些社群行為,也讓許多老師直呼「學生在校園不宜使用手機,應該全面管制」。
「我覺得他的難處就是,大人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養育兩個高中小孩的親職教練V媽分享,經常安排不插電的家庭時間及培養出比手機還要有趣的興趣相當關鍵。他舉例,吃飯時間好好聊天,關心孩子上課與交友狀況,以及遇到什麼困難等。
另外,V媽也認為要「家校合一」。他觀察,部分家長一回到家,看到孩子在用手機,劈頭就罵「還在玩手機,功課寫完了嗎?」實際上,孩子用手機可能是因為要做作業,學校出作業時或許可先通知家長該項作業需要用到行動載具,避免家庭衝突。
師生共同討論規範
解方三,行動載具規範宜師生共同討論,避免上對下的權威命令。
學校禁不禁手機也是許多國家的煩惱。像是美國維吉尼亞州的馬克吐溫中學的政策是,將手機放在磁吸式的收納袋裡,等到放學後解鎖,才能拿回自己的手機。
巴西直接頒布全國法令,從今年2月開始,禁止大學以下的學校使用手機。
澳洲則是全球第一個立法,禁止16歲以下兒少使用社群媒體,等於有手機也沒辦法滑得盡興,新法最快將在今年底正式上路。
美國德州通過法案,所有公立學校禁止學生在上課日使用個人行動載具,今年6月20日正式生效。大橘子表示,新學期學校確實嚴格執行。橘媽則認為,該法案完全沒有詢問家長學生的意見,而且上升至州層級立法總覺得是「大砲打小鳥」,沒必要。
陳和寬指出,班級氛圍不同,因此,全校訂出規範都不見得好執行,最好還是得回歸班級師生家長共同制定規範。
現為研究生、同時是臺灣青年民主協會常務監事陳翊晉認為,規範是結果,其實學生更在乎如何得出規範的過程。希望校園管理手機成為契機,讓家長、老師跟學生之間有一個平等的機會,坐在一起討論想要什麼樣的規範。
萬儀梵進一步指出,許多同學並沒有釐清與闡述想法以及與師長討論議題的能力,因此很需要針對青少年開設相關的「培力」工作,否則學生在會議中也無話可說。
讓學生學習自己的規範自己訂、自己遵守,也是一種途徑。這種由下而上的討論是學習民主的過程,相當耗時耗力,在升學與教學進度雙重壓力下,老師很難投入心力。若能有校方、家長、政府及民間團體的共同支持,禁或不禁手機的議題才可能有對話空間,而非淪為零和式的權威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