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與身分的衝突,同志基督徒如何立足?【獨立特派員】
基督徒張原境 童年時期在教會尋找包容與支持
張原境有著一頭鮮明的彩虹色染髮,也喜歡穿著彩虹圖騰的服飾,和佩戴彩繽紛的佩件。他說自己從小就是過動兒,媽媽會固定帶他進行早療和諮商。升上國中之後,因為性別氣質特殊,逐漸成為同學欺負的對象。
「有一次我們在掃地,忘記什麼原因,他們就拿石頭丟我,丟到我的後腦勺,後來下課之後,我媽就帶我去成大驗傷。但想當然爾,不會因為這一次我媽有來過學校,他們對我的行為就有減少。」
張原境從國小開始上教會,他覺得教會的音樂班,是讓在學校飽受同儕霸凌的他,可以得到包容和支持的環境。
「但他們就覺得,我要準備基測,要好好準備考試,就把我帶離教會音樂班。我那時候為這件事情,哭了一整天。後來等我考完要再回去,就跟大家變得不太熟了,所以感覺怪怪的,我就也沒有去了。」
2014年張原境退伍後,進入職場,非常在乎他人的眼光,習慣壓抑焦慮及負面情緒,導致他漸漸被躁鬱症纏身,甚至曾經試圖輕生。但因及時被發現而獲救,此後開始定期到精神科回診、服藥。

十萬人上凱道反同婚 張原境曾想以生命喚醒教會
張原境在台灣教會公報社擔任雲嘉南地區記者,原本不認為自己的同志身分與基督信仰會產生牴觸,直到婚姻平權法案二讀時,教會界成立的「下一代幸福聯盟」開始積極運作。
「那時候下一代幸福聯盟發起了一個在凱道上的聚集活動,大概有十幾萬人,那是第一次教會這麼大型動員,所以對於同志族群來說是很大的壓力。」
2018年,同志婚姻與同志教育相關法案公投在即,張原境所屬的長老教會牧師在某一場教會主日中,表示同志運動的精神有違基督教義,教會的立場是傾向另立專法保障同志,而不是透過修改民法。
「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我很慌張……因為他這樣講一定很多人會去簽,後來主日禮拜下去,看到所有會友蜂擁去簽那些反同的公投單。」
張原境自認是一個自我價值感低落的人,而教會公開表明反對同婚納入民法的立場,更觸發他累積已久的壓力。
「好像你們都不覺得同志會受傷,我那時候是有點悲憤,有一種憤怒的情緒在,讓我想要做這件事情。是不是一個生命的消失,才會喚起你們對於這個族群、這個議題、這個生命的重視?」

共好是建立在什麼基礎之上? 同志基督徒的深層呼喊
2021年疫情期間,張原境的躁鬱症病情每況愈下,一天要吃十顆半的藥,甚至被告知需要住院治療。直到2021年6月,張原境再次尋短,這一次,沒有人即時發現。
張原境的離世,讓他的好友們,都感到懊悔與傷痛,愧疚的情緒久久不能平復。就讀台南神學院的同志基督徒陳小恩回憶起當時的自我批判……
「同學跟我說淩晨他接到他(編按:張原境)的電話,可是他是起來上廁所看到,然後就沒有回他。我那時候還跟他講說,沒關係!我覺得我們要先把自己顧好最重要。天啊!我以後要當牧師的人,我竟然為了讓自己舒服,沒有去幫助需要的人,我這樣配當一個牧師嗎?」
張原境與陳小恩的處境,就像是那些渴望被信仰群體了解及接納的同志基督徒們縮影。他們只能反覆不停叩問—若是神愛世人,那自已是否也能在教會體系中得到安身立命的機會?
陳小恩在畢業講道時曾於台南神學院與教友分享——
「身為基督徒,生活在一個基督徒只占5%的國家裡,大家多少經歷過,跟這個世界不同價值觀帶來的誤解與挫折。這種弱勢、這種社會邊緣的經驗,有幫助我們比較能同理其他的邊緣者嗎?我們的共好是建立在怎樣的基礎?我們的好包括哪些人,哪些人沒在裡面?我們仍願意打開自己的耳朵跟心來聆聽不同人的生命與故事嗎?我們讓他們有說出來的機會嗎?」
回顧近十幾年來的性別運動倡議歷史,2011年因為反同志教育而興起的真愛聯盟運動,到2012年起因為民法修正案而起的婚姻平權之爭,再到2018年同志婚姻及同志教育公投論辯。在這段因愛而起的激烈爭辯中,「基督的信仰精神」是否曾被拿來當作檢討異己的利刃?還是在時間的洪流中,逐漸昇華成那道為邊緣者引路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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