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戰爭3週年／走過8千公里外的生死瞬間 台籍志願兵眼中的俄烏烽火
直到2023年，台北午後響起的雷聲有時仍會讓姚冠均心頭一慌，「打雷聲跟砲聲是很像的，會嚇到想說是不是又怎樣了。」
距離在烏克蘭防線趴壕溝，動不動就遭遇空襲的日子已過了兩年半，姚冠均現在比較少在夢中急急忙忙地撿槍、撿鋼盔了，「我已經恢復得非常良好，知道回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2022年2月24日俄羅斯對烏克蘭發動全面入侵，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隨即在27日發聲，徵召全球人士加入國際志願軍。據烏克蘭官方稱，共有來自全球52國家、超過2萬人加入國際軍團，而姚冠均就是其中一員。
上戰場只給10發子彈「我們跟砧板上的肉一樣」
決定前往烏克蘭的當下，當年28歲的姚冠均沒思考過生死，或這趟單程機票可能怎麼改變人生。「太急迫了」，他當時心中想的是加速備妥軍備、辦理簽證，以及台灣和烏克蘭沒有邦交，要如何順利入境？3月，他加入以外國籍志願軍為主、也是外傳死傷機率很高的「喬治亞軍團」（Georgian Legion），「我就是選最快出發的。」
當俄軍針對烏克蘭首都基輔的斬首攻勢結束後，姚冠均所屬軍團隨著戰線變動，前往烏克蘭東部的頓內茨克（Donetsk），主要負責前線物資補給，並視任務需求在一、二線間換防。
回想起那段日子，姚冠均抱怨，每次動員前召開的30分鐘會議，翻譯都只來講30秒，「我們要面對什麼武器、無人機有多少架次都不知道，只跟你講集合地點，10到20天的任務，只給10發子彈就叫你衝」，尤其各國捐助的新軍備通常優先給烏克蘭國軍，姚冠均待的又是損耗特別高的軍團，自然是拿更舊的武器，「到那邊發現，我們就跟砧板上的肉一樣。」
同樣在3月抵達烏克蘭協助作戰的台灣人還有呂子豪。他加入烏克蘭陸軍下屬的志願軍部隊喀爾巴阡西奇營（Carpathian Sich Battalion），大部分時間駐守在烏克蘭東部的交通重鎮伊久姆（Izium）。
呂子豪說，當時就是不停的挖戰壕，輪防的時候就在戰壕裡躲砲彈，「我們拿那些蘇聯老武器只能打3、4公里，但俄軍一顆砲彈就能射2、30公里遠」，「只要出去防守，我都覺得和死亡很接近，他們無時無刻都在開砲。」
俄烏的交火不只在戰場，混合著資訊戰與心理戰的攻防也激化這群外籍士兵的情緒。「他們就是要加深仇恨」，姚冠均說，長官、同梯每天都在Telegram群組看雙方傳出的影片，從宣稱又抓到了誰、怎麼進行凌虐，更給你看「人類對人類可以做出多猛的事來」。
俄方或許出於炫耀心態、試圖動搖對手士氣，但烏軍同樣也想藉此讓志願軍抵禦敵軍的意志更堅定。「他們把我們這些外國人都拉去布查（Bucha）看」，布查是基輔近郊的城鎮，俄軍撤離後，街道上平民屍橫遍野的景象震驚國際，「非常震撼，看不到盡頭的溝裡，全部都是死人。」
從台灣飛越8000公里，為了什麼而戰？
呂子豪透露，起初其實沒想過要加入軍隊，當時看到俄烏開戰，他是先飛抵波蘭與烏克蘭邊境擔任發放物資志工，「主要是看到他們需要幫忙，就去那邊看能做什麼。」
不過與出發前設想的不同，呂子豪在波蘭看到援助物資充沛、不斷被人們重複領取，「可是在影片看到，前線的人是真的拿不到東西，物資都卡在後面」，他一路往更前線的城市走，心中想的是「更直接地幫助他們」，從利沃夫（Lviv）、伊爾平（Irpin）、布查一路到基輔，最後終於決定加入志願軍，因為他認為這樣「可以幫忙防守，同時也能救人」。
姚冠均則肯定地說，會選擇上戰場是「為了台澎金馬人民的福祉而戰、為了台灣的主權而戰。」他認為，台灣同樣面對強大的鄰居威脅，如果今天其他國家發生衝突，「我們一個人都沒去，同理當我們需要幫助時，人家為什麼要來？」
「你要先證明你有用」，除了努力訓練、做好份內工作，姚冠均更為物資短缺的志願軍團從台灣籌募鋼盔、抗彈板等裝備與醫療物資，讓身邊的戰友至少在第一線作戰時，免於像是以卵擊石。
姚冠均說，他的戰友基本上都了解台灣的地緣處境，其中4個分別來自智利、挪威、羅馬尼亞與美國、從受訓時就共患難的隊友向他承諾，「如果台灣有事，就會來台灣集合」。
百萬死傷不只是數字 志願軍如何與死亡為伍
戰爭中死亡無可避免。姚冠均說隊友間有個迷信，「我們每個人都有3條命，跟瑪利歐一樣，3次機會用完，就差不多該走了。」
姚冠均形容自己的最後一條命，是首度面對隊友陣亡，也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某次換防，他所屬的小隊在一處土坡後方固守，遭遇零星砲擊。
一般來說，聽到砲聲的標準流程是馬上趴伏壕溝進行躲避，然而，或許是對炮聲已感到疲乏，兩名僅呈蹲姿的新兵，當場在姚冠均視線可及的地方被擊中喪命。
「戰爭本來就是非常血腥、毫無邏輯可言的事情，所有死亡都稀鬆平常，就是數字而已，這是現代人很難理解的事情。」
呂子豪在烏克蘭雖然很幸運地沒有碰到隊友陣亡，但回台至今卻陸陸續續接獲6、7個朋友戰死的消息，其中也包括2名與他曾保持聯繫的台籍志願軍——曾聖光與吳忠達。
「我剛開始會睡不著，還為此去看醫生」，呂子豪坦言，起初難以調適心情，後來才轉念一想兄弟們完成了他們想做的事；姚冠均則說「我們參戰不會不知道風險，既然選擇了，就自己承擔這個代價，沒什麼好評論的，我們都在為國家做事」；如陣亡的吳忠達在第二次赴烏克蘭之前所說，「我們總是要為享受自由付出一些代價。」
回歸台灣 抗戰的故事仍在繼續
姚冠均和呂子豪在2022年6月相繼離開烏克蘭，3個月的戰場經歷讓他們目睹烏克蘭土地如何在砲火下變得滿目瘡痍，也體會在兩國仇恨間、軍隊環環相扣問題中，一己之力的所能與不能。
回台後，呂子豪仍持續將國旗、臂章寄給還在烏克蘭的戰友；姚冠均則靠著自費籌措，繼續為原所屬的喬治亞軍團輸送長達8個多月的軍備與醫療物資。兩人不約而同強調，既然剛好有機會幫忙，就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
如今，俄烏戰事已屆滿3年，能否劃下句點仍是未知數，姚冠均回看在國際上處境相似的台灣，認為台灣持續進行建軍和備戰，且在經濟與軍工方面的實力也比烏克蘭好，「我們有能力去援助其他人、交朋友，讓人知道我們有同樣的價值觀，並藉此累積技術、人脈，這都是在重要狀況下，我們不會孤立無援的關鍵。」
姚冠均也備著籌募而來的各式軍備，希望「真正有狀況時，除了國家給的，我們還有多餘的東西可以防衛」。工作之餘，姚冠均投入地方民防與後備軍人輔導工作，「要為國家做事情有很多種方法，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也是為國家盡忠。」
